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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章 一巴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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宸宮栽植杜鵑,長寧宮如臨大敵,聽聞那位凝貴妃癡迷駐顏之術,服食鉛丹與日俱增,以往她最是清麗婉約,性子恬淡,人人稱頌,近才她身邊伺候的宮人卻多加鞭笞,猶若驚弓之鳥,惶惶不可終日。

“牽絲戲”陰毒,不是因為它毒性多強,痛苦多烈,而是它揚湯止沸,不著痕跡的浸透滲入,等到顯現之時,毒已透肌入骨,無力回天。

前朝驪姬於毒道上出神入化,她便是用“牽絲戲”荼毒了盛寵日久的鞠夫人,取而代之成為廢帝新歡,有傳聞說鞠夫人日吃丹藥數斛之多,以此為食,面憎如鬼,畸如驢,為帝所厭,棄於深宮,後照鏡自愕,覺醜而亡。

那麽美艷玲瓏的一代寵妃,最後竟被自己的臉生生嚇死……

“阿姐,阿姐,你可知道……”

溫澤若清風朗月,興沖沖的沖進內殿,折竹真替她往身上摸著玉顏纖膚膏連遮掩淤痕,只見他墨發高束,一身鴉青色長衫玉樹臨風,仿若還是成王府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小世子,渾身上下用不完的力氣,練完武會來她的惜春閣牛飲一番,翻箱倒櫃四處覓食。

自她重生之後,頭次見溫澤如此喜笑顏開,但他那句話還未說完,成碧纖纖玉手狠狠給了他一巴掌。

這一巴掌把所有人打蒙了,折竹膽戰心驚,溫澤微微一楞,眉間微蹙,只一瞬間就明白了所有:“是啊,阿姐冰雪聰明……”

他竟癡心妄想妄圖瞞過她,不過癡人說夢罷了。

“你竟然同謝宵聯手騙我?騙你一母同胞的親姐姐?”

那年的小孤山,落了一地的秋雨,桂花零落成泥,他沒有等來他的心上人,卻等來了蕭凝裳,這個野心勃勃的郡主手握先太後的血手,拱手送給了他一個登上皇位的機會。

昭烈皇後與探花桓衍穢亂宮闈,珠胎暗結,太子斂疏並非謝氏皇族血脈,他謝宵自然而然就成了帝位的不二人選。

奈何他向來講究韜光養晦,不露鋒芒,竟然按捺下來隱忍不發,只求一擊即中。

想他謝宵聰明一世,偏偏為情所困,成碧多日與太子斂疏形影不離,郎情妾意,他竟是發了魔怔般去了祈福的靈隱寺,將她劫走。

謝宵的心腹無不識破這是昭訓皇後的詭計,她知殿下對清河郡主情根深種,難以割舍,便以郡主為餌,誘謝宵入死局,謝宵雖善於謀心,但那出手招招下死手的刺客,便是最好的證據。

他明知是陷阱,卻還是去了,不過只是為了見她一臉。

等不來佳人投懷送抱,她卻要與他恩斷情絕,如此他還能說什麽,兩人早已私定終身,在那陰暗潮濕的山洞裏,他明明可以要了她。

太子妃大婚前失貞,就算皇後再如何維護,他都可以輕而易舉的毀了她,他暗狠狠的發誓毀了她,為奴為妾,他總可以將她圈在身邊,要她笑便笑,要她哭便哭。

這麽一個貪戀權勢,朝秦暮楚的女子,又何必值得他留戀?

明明箭在弦上,他想她想的身子都疼了,但是最後她眼角泛紅淚珠滾落,苦苦哀求他“不要”,他終究還是心軟了。

他謝宵狠戾偽善,殺伐決斷,西北戰場,不可一世,卻還是敗給了她,原來昭訓皇後才是算計人心的聖手,哪怕如今她早已薨逝多年,但宸宮中她埋下的暗線不計其數,隱秘至極,影響至今,仍為他所掣肘。

他差點欺負了清河郡主,那夜久病才愈的成王,一桿□□單槍匹馬的闖進了恭王府,而他上身□□,滿目傷疤,負荊請罪,恭恭敬敬的跪在冰冷的玉石板上。

成王是光風霽月的人中豪傑,自有識人之慧,此次在謝崇手裏摔了跟頭,還差點賠上一條命,他雖忠君卻非愚臣,心系的是天下黎民百姓,之所以忍著謝崇,除了那所剩不多的寥寥兄弟情,便只是與長孫家的姻親。

那夜,謝宵被成王打個半死,□□入胸,一身武功也被廢盡,即便是口吐鮮血,他口口聲聲所求的也不過只是成碧。

“請成王將阿嫵交給我,我會對她好,我會一輩子對她好的……”手掌西北軍權,不可一世的恭王殿下,仿佛魘住了一般嘴裏翻來覆去的只有這幾句話,成王賞他一棍他說一句,下一棍再一句。

……

直到將他打得再也直不起身子,後背紫黑一片,滿是血瘀,成準終是拿他沒了辦法,因為他的掌上明珠阿嫵也跪在地上,聲淚俱下的求他。

那種事怎麽可能瞞得住,成碧卻說:“那是我心甘情願的,更是我欠他的!”

那晚謝宵雖身受重傷,武功盡喪,成準卻將成碧與江山一並交予他手,成王府向來中立,只效忠於當今聖上,雖與長孫府有姻親看似隸屬太子一黨,其實私下早擇主站隊選定恭王謝宵。

謝宵城府雖深,但師謀用忍,沈穩果決遠勝太子斂疏,較之帝王心術,謀心之謀,更是天縱英才,詭於近妖,這樣的人天生投身皇家,天生就該為君為帝,誰曾料想謝崇最看不起的兒子,卻是唯一的能勝任帝位的兒子。

江山無繼,這對那位剛愎自用,多疑暴虐的謝崇,竟變成了天大的諷刺。

當夜謝宵到底與成王說了什麽,成碧當然無從得知,她驕縱自傲,自尊是她的原則,信任是她的底線。

與謝宵良久,她最最痛恨的就是他的薄幸與背叛,雖然她也被人詬病朝秦暮楚,水性楊花,縱情太子與謝宵之間,但未曾料想她這輩子最信任的……她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會同謝宵一起背叛她!

成碧面如死灰,目光灼灼的盯著成琢,她那一巴掌用盡全部力氣,他如玉的面龐瞬間一片殷紅:“這個局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?我的重生覆活、入宮承寵,你熬費數年苦心編織這出覆仇大戲,到底幾分真幾分假?”

看著眼前這個面目全非,找不到往昔一點痕跡的阿韌,她只覺得無比陌生,明明是炎夏,她卻覺得徹骨寒冷,這座宸宮從來到外都爛透了,所有人權力、貪欲、誘惑……良知不再,溫情不再,只有一張張無比相同的權欲熏心的臉,令人憎惡膽寒。

她體弱,連日來的數番沖擊早已讓她支撐不住身體,溫澤疾步過來扶住她的手臂,成碧卻不允許他碰她。

哪有什麽意氣風發的少年,溫澤還是溫澤,是那個為了覆仇不擇手段的天一道長,如此謫仙一般的人物,此刻笑容竟有些苦楚:“阿姐,你不是總問我究竟在蠡河經歷了什麽嗎?”

當年他奉命平定西南動亂,卻在蠡河遭遇伏擊,損傷慘重,伏擊他們的並不是西南蠻族,而是大渝的西南駐軍,他們的統帥遲重叫囂成王府通敵賣國,手持謝宵親筆聖旨,稱“奉陛下諭旨匡扶山河,掃清叛黨,一個不留”。

他們從中間設伏,前後斬斷,使成家軍前營後營首尾不能相顧,投石炸藥,頃刻山崩地裂之勢,數十裏的行軍隊伍轟然四散,潰不成軍。

自此之前兵部連發三道軍令,命令他們不惜一切代價奔赴西南,成琢下令舍棄安營紮寨的休息時間,三日並作兩日行軍趕路,原以為在開戰之前駐紮蠡河修整,地形不詳難測,糧草不計,人困馬乏,即便如此數萬成家軍與早有準備的西南駐軍仍血戰數日……

此舉無異於自相殘殺,最後只剩以燕雲十八騎為首的數百精銳,路漏偏逢連夜雨,遲重才是真正與西南九霄族勾結,屋漏偏鋒連夜雨,成琢派出請求支援的騎兵一個都沒有回來。

“我當時身中數箭,倒在血泊中,是封征路遠那一幫兄弟們為我擋箭,血軀將我死死埋在身下,不讓他們發現我尚有氣息生還,阿姐你可知身上壓了幾十具屍體是什麽感覺?我被壓得喘不過氣,那是與我出生入地的兄弟……”

剛開始的那幾天他半夢半醒,虛弱到連推開身上屍體的力氣都沒有,西南終年高溫酷熱,周邊屍體開始腐爛,發出陣陣惡臭,那些敵軍懶得打掃戰場,直接一把火毀屍滅跡,連同整個蠡河化為一片焦土。

成碧聽得膽戰心驚,這些從來都是她無從所知的,久久不敢問出來:“阿韌,那你是如何活下來的?”

“阿姐……”他平心靜氣,講述著駭人聽人的過往,仿佛就像在陳述別人的故事一樣波瀾不驚,“我是個畜生,人餓極了還能吃什麽?”

他這條命本來是救不下來的,偏偏四方雲游的暨修仙師是位世外高人,不僅學富百家,奇門遁甲,更是頗通岐黃之術,尤其是毒術邪術,他離經叛道癡迷生死之術,這才為師家所不容,久居玉溪山雲清觀自成一家。

她的手指慢慢抹上他的臉頰,她記得他的耳後曾有一顆痣,但是如今徹底的改頭換面,唯有一術施之可成,就是駭人聽聞的換皮術,昔年姨母指點她醫毒藥理時,曾略略提起過。

“疼嗎?”她滿目心疼憐惜,卻擠不出一滴淚,碰他都有些戰戰兢兢,明明是問他,結果卻自言自語道:“挫骨抽筋換的皮,怎麽能不疼呢?”

她剛剛還摔了他一巴掌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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